《黑泥巴》作者:斯大树/Yuantree   文案:   爱脸红娇怯怯会织毛衣嫩出水弱攻X包容克制隐忍肌肉强受   九十年代,偏现实向,偏攻视角。   攻和受都是很好的人。   结尾HE   1.   郑艺蹬着他妈那辆黑色的女式自行车滑进工厂大门。几个带着花套袖的女工盯着他黑泱泱裤脚下若隐若现的脚腕,继而捂着嘴偷笑。郑艺梗着脖子,目不斜视,脸却涨得通红。   今儿大伙都知道工厂里来了个高考落榜生,接的是他那个病退老娘的班。   这辆自行车也实在用得太久,越过一个鼓起的小地包时铁件与车链发出近乎散架的不耐颤动声。郑艺的屁股一直黏在车座上,直到停车棚的老大爷从小门亭里冲出来,朝他嚷嚷:“兔崽子,不下车就甭停这儿!”   郑艺打小有点儿蔫儿,被人猝不及防吼了一声,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耸拉下来。他正琢磨着他是该从前面旋着腿从女士自行车低矮的前杠下车,还是踩着脚蹬子把另一条腿从后面绕下来。工厂里的爷们儿都是后者。   郑艺这人总是斯文一些,觉得那飞腿的动作有些不雅,但因为方才被大爷吼了一声总觉得别的工人都盯着自己瞧。结果红着脸学人家飞腿没飞好,连车带人摔得四仰八叉。   “大艺,不带你这样一大早就来杂耍的。”王德权帮他把自行车扶起来,立在一旁,见那车链子如破腹而出的肠子般松垮垮挂着,就撅着腚蹲下。他左手勾着沾着黑油的车链,右手绕着车脚蹬,来来回回转了两下,车链子又工整的绞着轴绷紧。   “大艺,人没摔坏吧?你这自行车可都站起来了。”王德权把沾满油渍的左手在裤子上来回抹了两下,一只手揪着郑艺白花花的衬衫肩部布料,一只手掖在他肋下,将他猛地一提。他身量比郑艺高些许,粗手大脚,动作不算温柔。但是见郑艺垂着脑袋瓜盯着某处,他又怕这娇气的小伙子觉得刚刚丢人又哭了鼻子,于是俯下头凑过去,用拇指擦了郑艺眼尾两下。   也没湿啊?王德权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一本散了架的硬灰壳的英语词典。里面的薄页都七扭八歪的支棱出来,该破的破,该皱的皱。   郑艺一声不吭的走过去,把那本和他同样灰头土脸的词典捡了起来,拍了又拍,然后揣进自己露了好几个有毛边儿的洞的军绿色挎包里。   前几天,一个大院儿的都知道郑艺高考英语就考了17分。前几个月,一个大院儿的都知道平日爱学习的郑艺打算考哈尔滨建筑大学。   “哎,大艺。不是我说你,咱落榜了就落榜了,谁的日子还没点儿过不去的坎?你说,你上初中的时候,我就读了高一,你读高一和高二的时候我跟你还是同班同学,高三的上学期刚上完,我爸就让我下来了。我这工人不是当得挺光荣的嘛。”   郑艺抬眼看了看他,脸红了一下,说:“你别老提了。”   “我看你不高兴就想哄哄你。”王德权嘿嘿直笑,他五官硬挺深刻,雄性气息蔓延在扩出的笑纹里。显老。   长眼睛的都知道王德权对郑艺是真的好。   听说是王德权三岁的时候,他妈肚子里还有个小妹妹,结果那丫头生下来没几天就莫名得了高烧,送进医院没几日就死了。王德权也跟着他妈一块儿伤心,一想到那抓着自己手指的婴儿小手,就觉得难过至极。碰巧,之前一个院儿的郑妈妈临盆,生了郑艺那么个眉清目秀的小娃娃,王德权就常偷跑过去看他。   等郑艺稍稍大了点,就捡着他表姐的小裙子穿,看起来就更像是小女孩儿。王德权那个时候就牵着他一块玩儿,偷偷亲他的小脸,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妹妹。等王德权长到七八岁的时候才发现原来郑艺也是个带把的,和自己一样,尿尿都用小牛牛。但那惯性的好,流水似的收不回来。   郑艺高考的前夕,王德权就攀着工厂大楼的防火梯去掏楼顶鸽子窝里的鸽子蛋——和拇指差不多大,和郑艺脖子一样白。后来他送到郑艺家里,让他煮了吃补补营养,哪知郑艺小心翼翼把鸽子蛋捧回屋里,打算高考完亲自把这几个鸽子蛋孵出来,这鸽子蛋孵出之时就是他金榜题名之日。   哪知高考完之后,郑艺一屁股把自己放在小纸盒里面的鸽子蛋给坐成了汤。后来他蛋没孵出来,高考也黄了。   后来王德权就总喜欢拿这件事打趣,总是说:“当初你要是吃了我的鸽子蛋,别说哈建大了,没准儿清华都去了。”   郑艺拍了拍自己屁股上的灰,又把自己衬衫扯得整齐些,犹豫一下,又屈着爪子挠了挠头发。   “第一天上班儿就这么臭美?把你安排到哪个车间了?”王德权裂开嘴笑,大掌拍了拍他的肩膀。   “仪表。”   “嗬!仪表漂亮姑娘可多着呢。”   郑艺没吱声,一只手忽然伸进自己挎包里摸了起来,然后拿出一个桃酥纸包起的玩意儿塞到王德权怀里。他本来想等俩人下班一块儿回家的时候再给他,但是刚刚王德权的亲近让他觉得心头火热,一时不知道和他闲话些什么。于是忍不住把这东西拿出来救场。   王德权美滋滋地揭开包纸,也不顾着三伏天清早渐长的热度,就把那对玩意儿中的一个往头上套,瓮声瓮气道:“这脖套看着挺好看,就是感觉有点小,我再拽拽啊。”   “你别往脖子上戴啊!这是护膝。”郑艺连忙上前两步,帮王德权摘了。他的手蹭着王德权的粗硬的寸头,酥酥麻麻的劲儿一股股的涌进他心里。   “我就说怎么有点小。阿姨织的?”王德权摸着头傻乐。   郑艺脸一红,小声嗫喏着:“没,我自己打的。”   “你这手艺可以啊,都快赶上咱们厂里那些天天偷着工时打毛衣的女工了。”   郑艺脸上的血红刷得褪去,嘴唇有点发白,问:“她们也送你了吗?”   那声音似乎压得太低,王德权没听清,于是问:“啊?”   郑艺用手指捏着挎包带子,说:“没事儿。”   2.   对王德权来说,最近一个月工厂里出了三件大事儿。   一是材料科的冯大志在工厂南侧的楼梯间错手杀了和自己闹离婚的李红,后又抹脖子自杀,俩人的血喷了一米多;二是锅炉房的胡二嘴被混在煤渣里的雷管炸穿了胸;三是郑艺手滑摔了开水瓶,差点把自个儿两只白蹄子烫掉皮。   “大艺,你可真是,也不小心一点儿。”王德权背着郑艺就往走廊尽头的自来水房跑。水房里面的水泥地湿漉漉的,一股土腥味弥漫在其中。王德权左顾右看发现没有什么可以供郑艺落脚的地方,于是拨着他的腰将他横抱到前面来。   郑艺勾着王德权的脖子,自然垂着的两只脚在半嵌在墙壁上的水龙头下面冲着凉水,飞溅起来的水沫弄湿了他的裤脚。水很凉,一方面纾解了烫伤时的热胀开裂般的刺痛,一方面也带来些传至遍体的刺骨冷意。   “怎么抖起来了?别怕,我在呢。”王德权蹙着眉头,撑在他腿窝里的手臂紧了一紧。   郑艺听到这句话,敛了眼睫,喉头轻轻动了动,脸比被轻度烫伤的脚背都红。   冲了半分多钟,王德权微微俯首检视情况,他的耳朵距郑艺嘴唇极近,总是不经意间扫过郑艺的唇瓣。他沉凝片刻,说:“现在看还没起泡,疼吗?算了,这不废话吗,能不疼嘛,你这一张脸都憋的通红。也多亏我当时还在你旁边,你傻乎乎的都不知道赶紧把鞋袜脱了。”   郑艺咬了咬下唇,耳朵尖也跟着发红。犹豫一下,才说:“头一次碰到这种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啊,就是没常识。”王德权抱着他往回走,气息有点急,胸膛一起一伏。   “你就是我的常识。”郑艺嘟囔着,音量压得极低。   王德权听到这句话,却没听出其中遮遮掩掩的情愫,于是不可置否的笑了笑。   仪表车间的女同志正在收拾暖瓶胆的碎片。王德权见人家替郑艺收拾残局,连忙把郑艺安置在小板凳上,然后主动上前帮忙。   王德权不由分说接过苕帚,把镀银的玻璃碎片扫进铁撮里。期间他斜眼去看郑艺,不放心嘱咐道:“你这脚差点就熟了,别乱晃,老实点儿。”   转头又对着盯着自己瞧的女同志说:“李静茹,明儿我去买个内胆给你们换上,听说你们女同志都爱喝热水。”   李静茹今年二十四,之前有个别的车间的对象,这两天刚吹。她接班的早,如今算是郑艺半个女师傅。她看王德权扫去废渣之后又勤快的拿了拖把将水渍拖净,对他心生好感,说:“你对小郑挺好啊。”   “啊?我们一个院儿的,打小一块儿长大。他要是狗,我就是他的尾巴。”王德权一边把方才用过的东西归置到墙角,一边说道。   “你才是狗呢。”郑艺盯着自个儿发疼发红的脚背,一张脸又红起来。上下两端交相辉映。   “那你是我的啥?尾巴?”   “尾巴可有可无,我要当你的空气。”   李静茹见他俩竟然莫名认真的拌嘴起来,忍不住笑出声,然后道:“得,我知道了。你把小郑当亲弟弟,对吧?”   “差不多吧。对了,你那儿有烫伤膏吗?大艺这脚得给他再处理一下,可不能留疤了。他吧,就是爱臭美,从小就这样儿。”   李静茹凑过去瞧了两眼,觉得没那么严重,就说:“烫伤膏我还真没有。不过这面积也不太大,等下班回家抹点儿酱油就成。”   王德权觉得这土方听着实在不靠谱,咧着嘴干笑两声,有些不知所措的摸着寸头。迟疑一下,说:“趁着午休还有点时间,那我就先去趟卫生所。大艺,你别乱动,把饭先吃了。”   “可你午饭还没吃……”郑艺再一抬眼,连王德权的影儿都没捉着。   门口有几个拎着半拆的旧毛衣的女工嘻嘻哈哈的招呼李静茹去缠毛线球,那些女性欢悦的笑声近了又远了,最后所有的细响都被正午的阳光吸纳。   郑艺把倒在不锈钢焊成的简易工作台上的搪瓷水缸扶起,然后把套在铝制饭盒上的黑色皮筋扯下来,揭开铝制的饭盒盖子,盯着上面细细密密的蒸汽水珠看了一会儿。郑艺握着筷子,脖颈低伏,慢慢往嘴里掖了口米饭。正咀嚼着,他忽然难以自控的“吧嗒吧嗒”掉起眼泪。   郑艺觉得自己笨极了。他性子慢又害羞,年纪也小,同那些工人常常搭不上话。王德权怕他午休的档口觉得孤单,就抱着饭盒来找他一起吃饭。每当他看到王德权来找自己,心被难以名状的欢喜填至饱和。今天他见王德权大汗淋漓的跑来自己车间,就想给他倒杯水喝,哪知自己笨手笨脚直接摔了暖瓶,将王德权的午饭时间压榨得一干二净。   哭了半分钟,郑艺才抽了抽鼻子,把眼泪擦掉。他探着头左顾右看,悄悄把王德权的铝制饭盒打开,偷偷把自己带的红烧肉和咸蛋黄塞了进去,然后又将饭盒扣紧。   工厂里的卫生所在西南的角落,来回一趟得半个点儿。王德权踩着上工的铃跑进来,把京万红膏往郑艺怀里一塞,接过自己的饭盒,又嘱咐了几句才急急往自己工段方向跑。   李静茹是个热心肠,又觉得王德权对朋友温厚实在,就忍不住向郑艺询问起王德权的感情状况。   郑艺正蜷着身子,正专心致志给自己的脚上药。听见师傅问自个儿“王德权有没有处朋友”时,他猛地抬起脸,神态犹如被人揪了短尾的兔子,他结结巴巴道:“有……他有……他处了一个,也是我们院儿的。”   3.   下班时间。工厂机器运转的声响归于黄昏后的沉寂,而吵嚷的人声却沸腾起来。   郑艺将半干的鞋袜穿上,脚背烫伤处时时有难言的阵痛。他苦着脸东张西望,似乎希望从黄漆木框窗箍住的流动影像中捕捉到那个人的分毫身影。   车间的仪表工人大多走了。连向来最慢的李静茹也换好了便服。她屈抬着手臂将被压进衣领的长发撩出来,见郑艺还沉着屁股坐在原处,忍不住关切道:“是不是脚还疼着?我记得刘美丽和你住一条街,要不等会儿让她陪你回去?”   郑艺原本巴巴的望姿瞬间变得羞窘起来,他一连说了六个“别”。   “你也太害羞了。那行,我先走了。你等你那邻居一块儿?”李静茹撑开装着毛线球的布袋看了眼,然后将它挎在小臂处。   “嗯。”郑艺垂眼盯着自己绞来绞去的手指。郑艺心想,王德权怎么还不来,再晚点,自己可要生气了。   人流由密至疏,方才急急沸起的人声也逐然消减。零星几个刚下工回来的男工逆行而上,胶鞋将铁梯板跺出沉响。他们单手拎着脏兮兮的迷彩服,后颈处有被汗液冲刷灰尘的条状污迹。他们声音流动的方向是硕大工厂南侧的公共男澡堂。王德权偶尔下班后也会过去冲个热水澡。   郑艺蹙眉走神的间隙,王德权忽然探着汗涔涔的脑袋往门里看,他看到郑艺还在等他,似乎舒了一口气。他用右手揉了揉鼻尖,然后问:“脚还疼吗?”   “没事儿,没多疼。”郑艺一见王德权,忽然露出欣喜的笑脸,一双大眼弯如月勾。   “我下午在楼顶摸的。”王德权走上前两步,摊开左手掌,里面躺着两枚鸽子蛋。   郑艺探出手爱怜的摸了摸,觉得那两枚蛋有着高于体温的热度。然后,他小心翼翼将两枚蛋接过来,捧在手心,估计是又打算着把这两枚蛋给孵出来。   “大艺,不用这么小心……这是熟的。我下午顺手把它俩放在热管道上的旧搪瓷缸里,下班的时候一看,怕是熟了,特别烫,我还吹了老半天。”   “死……死了?”郑艺手指缩了一下,但因为王德权还在盯着他瞧,于是又悄悄将手指撑开。   “熟了。这鸽子蛋熟了以后啊,蛋白部分是半透明的。我剥了给你看看?”王德权倒是丝毫没察觉出郑艺的细微情绪,上前打算代劳。   郑艺连忙将两颗蛋护在胸口,紧张道:“别!不用。”   王德权的视线转移到钢架桌上摊开的那本快散架的英语词典和打卷的密线记录纸,说:“我今天一身臭汗,想先去澡堂冲冲澡。你再等等我一下。”   郑艺正把比划单词用的单面白页记录卷纸和破破烂烂的词典塞进包里,一下又有些不舍的感觉,于是仰起头问王德权:“我陪你,行吗?”   王德权摸了摸寸头,有点不好意思,说:“那我等会儿背你去,你可别嫌我汗味重。”   这是郑艺第一次进工厂的男澡堂,刚到门口就能嗅得到一股汗臊潮湿的气味。王德权掀开男澡堂门口隔着水汽的塑料帘子,上面凝着细细的水珠,蹭了二人一身。   “大艺,你别老在我背上乱扭。”王德权掖在郑艺腿窝的大手忍不住向上提力,将他又往上兜了几分。   “我怕把蛋压碎了。”   王德权也觉得拿郑艺没办法,于是打开铁柜,把之前顺手塞进去的过气报纸拿出来,垫在了换衣处的长凳上,然后说:“这样干净点,你等我一会儿。十分钟就好。”   王德权在脱衣服。   那副被布料包裹的强健身体,郑艺早些年就在被窝里细致的幻想过,但是他却不曾见过王德权成年之后全然光裸的雄性身躯。他知道自己不该瞧的,但是却忍不住偷抬起头。   王德权的肩部很宽,三角肌犹如中古时期的铠甲,背阔肌随着动作一松一紧。   郑艺抿了抿唇,眼神近乎贪婪的向下滑去。王德权的腰肌紧实健壮,腰线延续之下是两瓣肉感挺翘的臀丘,似乎因为正打直着腿站着,那两块饱满的臀大肌紧紧夹着,臀缝处因此成为紧掩的幽暗禁区。   郑艺红着脸咽起口水,无意中注意到王德权左边屁股蛋尖上有个的黑痣,小小的一颗,在自己眼前晃啊晃的。   “大艺?”王德权转过身,手里拿着半块皂角和一条称不上干净的毛巾。   郑艺连忙垂下头,盯着那张被自己压在臀下的报纸的边角。他讷讷道:“冯大志和李红上报了。”   “这事儿是情杀,大家都爱看这个。”   郑艺又偷偷挑眼去看他,倒是一下看到了王德权蛰伏在黑色楔形丛林的那话儿。那玩意儿即使是疲软状态粗长程度也依旧可观,颜色偏深,割过包皮,龟头干干净净的,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蜷在王德权胯下。   郑艺第一次见到除自己小兄弟之外的男性器官,心中不禁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是渴望但也夹杂了惧意。   郑艺红着脸,又说:“胡二嘴没上报。”   “嗨,这事儿吧,工厂不让往外边儿传,听说是私了了。”王德权光着屁股,踩着双半旧的拖鞋往水汽萦绕的浴池里面走。   里面哗哗的流水声伴着几个男工讨论男女私事的粗哑喉音,怕摔跤而走得小心的王德权在门口处忍不住顿住,扭过头跟郑艺说:“里面那帮男的都在胡吹牛逼呢,那些脏话荤话你可别跟着学去了。”   澡池里炸出几声哄笑,有个洪亮的男声传了出来:“哎我操,你说谁吹牛逼呢!”   4. 上   “大艺,你这是不是蹬不了自行车了?”王德权看了看郑艺的脚又看了看他那辆祖传的女士自行车,犹豫一下还是把那辆自行车半抬半扛至车棚的一角。   “其实也没这么严重。”郑艺还郑重的在王德权附近小小走了几步,白布鞋因为半干未干呈现一点淡淡的蓝白色。   王德权皱着眉,说:“本来烫的就是脚背,磨来磨去肯定也不舒服。这样,这两天我骑车带你,等你烫伤好点儿了,你再自己骑。这两天你这车就先放工厂车棚,我去跟孙大爷交代交代。”说完,似乎也不打算等郑艺答应,就径直朝门亭走去。   等再出来,手里还多了条半绣的链条锁。他将本就上锁了的自行车同棚柱捆绑住,算是给这辆自行车加了双保险。一抬头,却见郑艺贴着墙根,手肘尖上下抖着。   凑近再看,原来郑艺不知道从哪捡了根冰棍儿的扁木棍,在粗粝土质的墙根附近刨挖着什么,待到那处有了两个火柴盒大的小坑的时候,他动作小心的将那两枚鸽子蛋埋了进去。   郑艺站起身一转头,就见王德权伫立在自个儿身后,一时有点不好意思,眼睫垂得老低,像是做了什么坏事似的。   “大艺,你是不是还记得原先老田头家阳台的那几排鸽子笼?”   老田头与其说是老头,倒不如说是白了头发的中年人。他是“老三届”去内蒙古插队的知青。七几年的时候,和在农村相识同为下乡知识青年的爱人迫切希望回到故城,为了能办成病退,两人一起喝了农药。哪知饮过这时代的荒唐之后,竟是这对爱侣的永别。   幸而得救的老田头孤身一人回到青年时代的城市,在溘然长逝的父母遗留下的旧房中,以啜饮寂寞和酒水过活。后来他发现信鸽同自己一般喜静,于是在阳台搭架木质格子间,用干草装饰,然后又不知道从哪讨了十几只幼鸽过来,以谷粒饲之。   等那些周身覆满光洁羽毛的鸽子得以展翅之时,郑艺也能够摇摇摆摆的牵着王德权的手在院内来来去去。那时候同一个院儿内的邻里邻居大都和谐,由此那些长腿的大人们对这些出生在新新时代的儿童总存有更多温存的宽容。   大概郑艺自幼有一种看似聪慧的安静,老田头偶尔会教他几句俄语,他甚至有心拿出自己那架六十年代初的巴扬来教郑艺。   那段幼年的记忆只有些许碎片驻留在郑艺脑海。但有个片段总是在他颅内回映,那是梦一般的场景——鸽群朝向天空飞涌而起,头顶回响的是渐聚渐散的鸽哨声,有一只沾着黑泥巴的手包覆着他的手。   “大艺,我……”王德权一时支吾,不知该怎么组织语言,表达自己只是想讨他开心。他这才想到郑艺似乎打小就比寻常人更富有怜悯心,有些在自己眼中与鸡卵无异的东西,在郑艺眼中却有着生与死。   郑艺也没做声,那双大眼同王德权回望。那视线包含的理解情绪让王德权稍稍安心下来,他又贴的近了一点,压低嗓子问:“大艺,你没生我气吧?”   郑艺摇了摇头,声音细如蚊蝇:“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王德权似乎如释重负,低笑两声。去推自己那辆乌漆抹黑的红旗牌自行车时,他前后检视一番,又说:“大艺,不过我这车子之前在坡上摔过,后座现在刮屁股,坐不了人的。”   郑艺听出暗示,一张脸瞬间又红彤彤的,连带着两片耳朵也红得通透。   4. 下   城市的一侧边缘被镀上模糊的金光,嵌在沾染时光印记建筑间的落日红如洞开大口的赤色喉管。郑艺侧坐在自行车的前杠处,身体微微佝偻,他的背部贴着王德权的前胸,轻而易举就能感受到对方强劲的心跳。在青年人当中,只有男女朋友关系才会骑自行车让人坐在横杠上。   “又不好意思啦?没事儿,有我在,他们不敢笑话你。”王德权的下巴磨蹭着郑艺的头发,他的发丝又滑又细,柔软得如同幼犬的毛发。   又有几缕短发被风掀起,轻轻触着王德权的嘴唇。王德权忍不住对着那不老实发丝吹起气。被箍在双臂间听话侧坐着的郑艺身子轻颤几下,颈部和手臂兀地爬上细小的鸡皮疙瘩。   “哎,对了!大艺,我前两天出去打醋,碰到了咱们高中的刘老师。”王德权碰巧骑到近街的路口,有几个扇着蒲扇的白背心中老年男人围着象棋盘嘁嘁喳喳的议论,他扭了一下车头,朝着一个用蓝格子手帕不住擦秃顶脑门的中年人喊道,“梁叔,将他!”   车头又一扭,连带着车身晃晃荡荡,连带着郑艺也在他怀里小舟似的摇来摆去。怕郑艺没坐稳,王德权探出右手正了正他的腰,接着又道:“刘老师说你英语不应该考这个成绩的,就算是全蒙你也考不出这么低的分。她说你是没正常发挥,可惜了。”   郑艺捏着手,说:“考试那天中暑了,就答得不太好。”   “大艺……可是那天下雨啊。你中哪门子暑了?我当时还拿了把破伞去接你,回来的时候伞外下暴雨,伞里面下小雨。你忘了?”   郑艺忽然不做声了,身体也僵了起来。   车头往右边一扭,就拐进靠近院儿里的小道。老邻居家的外孙女陈小水和几个十二三岁的同龄人堵在道口跳皮筋,她今天特厉害,跳到了大举,正费力的抻着脚尖够着皮筋儿。   “哎,小水儿,你们让让,让让。”王德权的自行车头不稳的左拐右拐。   陈小水一听王德权叫她,脚尖没勾到皮筋儿就落了下来,一张嘴撅得老高,说:“非得现在进去嘛,你和大艺哥不能等会儿了?”   王德权说:“忘了你这皮筋儿是谁拿轮胎给你们剪的了?”   陈小水他们几个小孩儿一边往旁边撤一边嚷嚷:“你那条剪得那么粗早就废了,这是我们自个儿买的。”   进院儿门的时候有个被磨得不像样的矮槛,王德权没下车,颠一下就进去了,郑艺坐在横梁上,这一颠屁股又被硌了一下,挺疼的。   王德权似乎脸色不太好,等下车以后,他才又说:“大艺,刘老师说她高考成绩下来以后,来你家动员过,劝你妈让你复读,但是你死活不愿意读了。是这样吗?”   “压力太大了,而且上学也没意思。倒不如早点进工厂,工人最光荣嘛。”郑艺下了车,蹭着脚把夹在后座的包拿了下来,就想往楼道里跑。   “郑艺,你老老实实和我讲。你英语考十七分是不是故意的?你别走,跟我说完这事儿你再走。你怎么想的啊?高考这么严肃的事儿,你当是门口跳格子呢。”   郑艺又不做声了,右手手指开始绞起书包带。   “你说说看,你是当工人的料吗?工厂小姑娘跟你示好你也不搭理人家,别的工人和你随便聊聊你也爱答不理的。那帮初中文化的男的看你是新来的所以现在没欺负你,将来呢?你这一推就倒的小身板,他们真是找茬欺负你,你怎么办?我在你身边还好说,如果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呢?工厂没你想得那么好,人杂着呢。”   “你还有别的事儿说吗?没事儿我回去了。”   “大艺,你是块学习的料,你妈知道,我知道,全院儿都知道。你不像我是木头疙瘩做的脑袋,你脑袋灵光,你应该走的更远。我是把你当亲弟弟才跟你说这些的。”   郑艺猛地抬头,狠狠瞪了王德权一眼,用近乎嘶哑的颚音道:“谁他妈想当你亲弟弟?”说完,就蹬蹬蹬往楼道里蹿。   王德权还没见过郑艺这幅样子,忍不住对着他的背影喊道:“你跑什么!还有你这骂人跟谁学的?对了!晚上再涂一次那个烫伤膏!”   5.   郑艺和王德权是不会生彼此的隔夜气的。   第二天清晨,空气里透着点未被朝阳抹去的凉,家家户户都起了灶,锅碗瓢盆协奏出一曲早餐之歌。王德权单手压着自行车的车把手,朝着匆匆忙忙去上学的陈小水打趣:“小水儿你这红领巾怎么系成死结了?”   陈小水扭过头做了个鬼脸,扬着手里的沙包作势要砸王德权。   王德权被陈小水逗得直乐,扭过头看到郑艺有些扭捏的站在楼下出口。他问:“吃了?”   郑艺点点头。   王德权想起昨天的事,忽然也跟着别扭起来,接着又问:“那中午准备吃什么?”   郑艺连忙把饭盒从包里掏出来,似乎想亲自打开给王德权看看,就像他想剖开自己给王德权看一样。   “不用打开,随便和我说说就行。”王德权低头用军鞋的橡胶头蹭着石板地面,那只手移到自行车的铁铃处,大拇指半压着那制动的花生叶状的小铁片。   “煎鸡蛋、扣肉、花菜和油焖尖椒。油焖尖椒是我自己做的。”郑艺说完,脸就红了,他感觉自己最后那句倒像是讨赏的小狗。   “那我中午可得尝尝。”王德权神色舒展了一下,方才两人间的不自然似乎消失了,他拍了拍垫了个花布棉垫子的后座,又说,“坐在前杠多少不舒服。后座翘起的地方被我钳平了,但还是怕你硌屁股,我就管我妈要了个小垫子。”   郑艺见王德权已经骑上车,连忙把饭盒装回去,小跑两步,伸出手扶住王德权的腰跳着跨上去。而王德权则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重量左右摇晃了两下。   街边的早市还没结束,人声交杂着早餐铺的蒸腾热气聚涌向街道。郑艺揽着王德权的腰,视线掠过装着嫩豆腐脑的铁质桶锅、能让油条胖起来的滚烫油锅、蒸出白花花馒头包子的屉锅与浮着肉馅馄饨和飘黄油星的煮锅。那些高高矮矮新旧不同的锅像是伫立着观望着他们亲昵的见证者。   在人少处,王德权就骑得快些,衬衫被风掀得鼓鼓的。郑艺就悄悄把脸贴过去,细细嗅着王德权附着在上面的气味。平时长长的上班之路,此时此刻凝聚成一个静止温暖的点。   工厂的节奏总与机器声相和,日头在枝上越挂越高。   午休的时候,郑艺等了王德权一会儿,还不见他来就自己揭开饭盒,垂着头开始吃午饭。他今天工作量不小,来来回回跑了几个车间,实在也是饿极了。郑艺平时细嚼慢咽,今天倒是把除了油焖尖椒以外的菜扫得干干净净。   郑艺那师傅李静茹正靠着座椅,细细织着基底的线圈,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郑艺说着话。郑艺一边应和,一边伏在桌子上在用过的记录纸背面的白页上写着些什么。   “大艺!”王德权本就是身高腿长的人,大跨几步凑到郑艺身边贴着他耳朵吓唬一声。   大艺兔子似的身子一震,然后王德权把什么东西揣到他怀里,沉甸甸的。   王德权用郑艺的筷子挑出一条青椒塞进嘴里,嚼了两口后咽下,他说:“大艺,你这手艺随妈啊。真不错。”   郑艺脸红红的低着头拆开牛皮纸。   “我看你之前那本英汉词典都散架了,看着可怜巴巴的。上星期就去书店定了本,今天刚送过来。这是最新版的。”王德权又用筷子夹了一块,但怕油点滴下来,就一只手撑在桌上,俯着上半身。   郑艺把字典翻到背面,看了看右下角的定价标签,仰起头准备说点什么。   “大艺,你别跟我提钱的事。这可是我送你的。”王德权抹了抹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表,就说,“快到时间了,我先走了啊。”   李静茹抬头见他们俩人间的对话举止,觉得他们十分要好,忍不住取笑郑艺,说道:“你们怎么像对小情侣似的。”   下班之后,王德权怕郑艺等自己太久,就打算回家再冲洗汗渍。郑艺被烫伤的脚似乎由于处理及时已经没什么大碍,于是和王德权提出自己骑车回家。王德权见他步姿轻巧,似乎没有脚痛症状,于是替郑艺将棚角落的自行车开了锁。   两个人推着车往工厂大门处走的时候,郑艺才看到后座夹了一封信,他的心砰砰跳跃起来,趁王德权没注意他将那封口撕开,快速扫了眼红格子纸上的落款——“方芳”。   郑艺的心又沉下来起来,他将软脆的纸张塞进信封里,然后顺手丢进附近的垃圾桶。他这做法倒也没有恶意,他只当这封信是误打误撞夹到他后座那的,却不知有一小群人躲在角落看他的动作,见到他弃掉信件,就哄笑起来。   郑艺他俩并在路边骑着,有时王德权偏过头和他讲话,那沉沉的嗓音碎在风里,被郑艺小心翼翼的片片拾起。   近家的窄道今日有些不寻常,围在十字路口一角观看围棋的中老年男人今儿都没出来,占道玩耍的中小学生也像冬蝉似的寂了。王德权和郑艺都有些奇怪,等拐进院里,看到攒动的人头时,他们才知道是出了“热闹”。   消防员从楼道里抬出一具焦黑的尸首,大家都探着脑袋瞧,嘴里发出惊异可惜的嘘声。王德权忍不住询问负手站在一旁的梁叔。   梁叔将自己的一手消息纷纷抖出来。他扬着右臂指着院内的一幢矮楼的三层,说:“瞧见没,那黑洞洞窗户。消防员说大概是燃气热水器爆炸了,把这窗户轰开,墙也塌了几块,不用说,里面也熏得焦黑。方才小刘正骑车进院里,被崩出来的碎玻璃划破了小腿。现在自己在家里洗澡可真得小心,咱们院儿当初装得都是差不多的热水器,最近得等个说法了。”   王德权顺着那指向望去,那里的火光已经熄灭,像是一处倾侧的黑色沼泽,接着他又看了看地上的墙体碎块和玻璃片,这幢矮楼的里老邻居死得死,病得病,随儿女迁居的随儿女而去,空留荡着回音的老房。王德权一时记不起这户人家,忍不住问:“梁叔,这被抬走的是谁啊?”   一直匿在阴影里的郑艺突然出声:“是田爷爷。”   6.   老田头的事故过了几天还没有专员来正式调查,院儿内居民要求的安全检查也没有落实。大概是那个黑窟窿带来的心灵震撼,大家伙儿都不敢以肉体凡身试探科技差错的威力。一天两天也就罢了,这日渐蒸腾起的暑热烤得人浑身汗腻,没哪个人回家不想冲冲澡的。   哀声多了,就有些敢言敢说的去找可以“讲理的地方”。上面被磨得厌烦,又怕惹民怨,就终于松口一周内派人去挨家挨户检查,后来还拿了一大摞澡票儿给居委会,让他们就院儿内分发。   郑艺上一次去公共澡堂洗澡还是他三岁的时候。据他妈说,他那时候年纪太小,时时离不开人,嚎啕哭着的时候就总让人心疼。那天片区停水,她耐不住燥热就打算去公共澡堂,而他拉着她衣角不叫她离开。   她最后就打算带着他一起去,她领着他进女澡堂的时候还带了一个红色的小澡盆,打算让他蹲在里面玩儿,这样就没人能发现他是男孩儿。但是刚领进去,他就被那些光裸的女同志们发现了,水汽里挤着些不悦的尖叫,女性的胴体不安的晃动。他妈就只好带着他灰溜溜离开,澡票废了也不好讨要。   郑艺听过几次这个旧事,尽管他一丁点儿印象都没有。他妈对过去有着惊人的记忆力,很多细节都可以随手拈来,而他曾经犯过的错事,他妈则会时不时拿出来细细数落。但是他妈从来不提他爸。他从梁叔那偷听来的关于父亲的形象,是那个十年前凿开冰河跳进冰水中隔天被打捞上来形如琥珀的自杀者。   今天,他拿澡票回家,他妈又跟他念叨起他进过女澡堂的事情。   等他一起去市公共澡堂的王德权一边听一边笑,然后开玩笑说郑艺小小年纪就饱了眼福。   郑艺的脸“刷”地就红了,嗫喏道:“那时候太小,我都记不得了。”   他把一条三角裤和白背心叠起来同毛巾和香皂一起塞进袋子里。正开口想说“我收拾好了”,一转头却发现王德权眼神沉沉的望着自己,那双眼睛里只有自己。   郑艺说:“王德权,我东西都拿好了。”   王德权点了点头,上前两步自然而然的替他拎着。   郑艺的手捏紧了一下,想要自己拿东西,他低声说:“我长大了。”   王德权一愣,说:“大艺,你在我这儿永远都长不大。”   郑艺的性格里带着小城人对陌生事物常有的畏惧和惶恐。做所有没做过的事之前,都要惴惴不安一番。进离家最近的市公共澡堂也是如此,郑艺不知道澡票该怎么用,睁着眼睛看着前面的动作,生怕自己会出丑,说话声音也因此柔软还带着绵羊的颤声。   郑艺常常在想,当初他在考英语的时候故意考低分,虽说有大半是因为舍不得王德权舍不得小城,但是余下那小半是不是出于自己对未知的恐惧?他生活在安逸的围城里,而墙外皆是足以吞食自己信念的鬼怪。   王德权刚进换衣间就将自己剥得精光。他实在是热,鼻尖沁出细细的汗水,粗硬的寸头也跟着发潮,他换上拖鞋打算进去,却发现郑艺盯着墙角蛛网状的霉菌木在原地。他当郑艺是嫌这里不够洁净,于是拿出自己的干净衣物垫在郑艺的柜子底部。   猛地回过神来,郑艺知道王德权用意,一张脸涨得绯红,结结巴巴的解释着。   王德权倒是分毫不在意,赤身裸体的注视着郑艺,像是在等他褪去衣物。说来也奇怪,王德权和郑艺从小就这么要好,但是他却从来没见过郑艺的身体。总有一层薄纱隔在两人之间,使得他们间的关系与其他同性间的朋友关系有些不同,但是不同在哪里,王德权却从未细想过。   郑艺先脱去衬衫,然后是里面白色的背心。他实际上比看起来要结实许多,肩臂和胸廓都有青年人特有的肌肉线条,那线条很是流畅细致,甚至可以称得上漂亮。进入工厂的这段时间,似乎接收阳光的机会多了,之前鸽子蛋白的皮肤被晒成浅麦色,这颜色仿佛被蒸汽一晕就会融化的蜜糖。   “你别老盯着我看啊。”郑艺赤着上身忍不住说一句,他实在是不好意思了,脖子也跟着泛红。   王德权低笑着收回眼神,胸口涌起异样的热度。   郑艺把长裤和内裤一并脱去,由于是站着脱,他弓着背扯裤脚。这么一看,后背的肋骨毕现。   王德权情不自禁探出手摸了一把,他说:“大艺,你还是瘦。”   那只手的热度比郑艺周身的温度都高,被摸过的部位像是触了电,让他差点没站稳。郑艺故作镇定的把裤子塞进柜子里,笨手笨脚的锁上铁柜。他知道王德权还在看自己,他想知道王德权会喜欢自己的身体吗?   然后他转了个身,同王德权面对面,像是初次见面的亚当和夏娃。郑艺的毛发偏少,阴毛很浅,像是一片安静的树叶,蛰伏其中的小兽颜色贴近肤色,看着着实乖巧,而它的主人甚至不知道如何在夜深人静的时刻独自使用它。   因为有些紧张,郑艺也记不得他是怎么样跟在王德权身后进去的,他的眼睛流连在王德权的肩背和翘臀几处,等他花洒的热水灼到自己身上时,他才从着雾腾腾的着迷中回过神来。   大概是沉寂了太久,某些绮想倏地的在脑海中浮现,郑艺浑身泛起粉红。   王德权正巧搓洗至下面,忽然想到郑艺父亲去世的早,应该没人提醒过他清洗男性部位的准则,于是就拿自己下面那话儿做了示范。王德权说:“这儿是男人的命根子,洗的时候都注意,你看冠状沟这里就得认真洗洗,不然可能会藏污纳垢。”   郑艺眯着眼睛看他小心的洗着那里,鲜有的热度从四肢百骸聚了起来。王德权自顾自说完之后,就双手握着滑手的香皂,在掌心揉出大量溢出香气的泡沫。那泡沫顺着他强健的腰部滑到圆翘肉感的臀部,沾着泡沫的手指在股缝间穿梭。   那热量彻底沉淀在下腹,平日里老实柔软的玩意儿似乎被什么怪力牵引,不听话的翘起了个头来。   郑艺羞愧难当,身体几乎颤抖起来。   “大艺,你不要对着热水冲,你看,起反应了吧。”王德权只当郑艺这勃起是被温热激流爱抚过的结果,丝毫不知道自己才是激起这份欲望的始作俑者。   潮热的蒸汽与潮热的欲望纠缠在一起,郑艺觉得晕陶陶的。这感觉直到他回了家,爬上床也没有消散。最后他整个人闷在被子里,将当做睡裤的半旧四角裤褪了半个屁股,那个平时自己很少触碰的部位被他虚握的手掌套住,他紧窄的腰部在被子里一拱一拱的,而脑中王德权的臀瓣与性器交替驶过。   单人铁床嘎吱嘎吱响着,散架了一般。   而郑艺觉得自己也快被王德权的好拆得一根骨头不剩。   直到——   “郑艺?你是不是做噩梦了?”郑艺他妈常年失眠,对细小的声音十分敏感,听见郑艺房间有断断续续的动静,不禁疑惑的起身贴着他房门询问。   郑艺猛地顿住,被腺液浸湿的掌心微微发烫。过了一会儿,他听见他妈踩着拖鞋离开的微响,于是正了个身,套弄的动作又快了起来。而这快感夹杂着其他微量情绪。   都怪王德权。郑艺想。   7.   白昼与黑夜交替划走时光,万物日渐萧索起来,枯瘦的秋叶簌簌地在枝头颤动。   清晨有些凉,郑艺吃过饭后,被他妈逼着穿了条深蓝色薄秋裤。棉袜是秋裤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裤脚必须稳稳收在袜沿里,让松紧处箍住,然后再缓缓的套上外裤,生怕不小心袜口就和裤脚脱节,这就好比皮肤的一惯性。这是大多数北方人的习惯,   突然,敲门声骤然响起,过了一会儿王德权就钻进了郑艺的房间。郑艺的妈妈正在给郑艺填饭盒,将边角都塞得奇满,她微微抬起头看了眼,就又垂下眼皮,对他们见怪不怪了。   下楼以后,郑艺发现自己车子的后胎瘪了,于是想要上楼去拿打气筒。   “大艺,先别打气了。快上来,我带你走。”王德权已经骑上车了,单脚撑着地,似乎在等郑艺跳上来。   郑艺抱着王德权的腰,脸偷偷蹭着他的后背。他沉溺于自己的小心思,直到王德权拐上另一条街。郑艺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忍不住问:“不去厂里吗?”   “不去工厂,我带你去学校。过几天高考报名就快截止了,我和刘老师约好带你去把报名表填了。”王德权低头看着环着自己的手臂,用食指弹了一下,他说,“你早就该去了。我知道你早就后悔了,你就是缺个台阶下。”   “谢谢。”郑艺这个心思一直深深藏着,没想到王德权都看在心里。   “膝盖好点儿了吗?”王德权忍不住问。郑艺最近似乎招惹上一个叫方芳的漂亮丫头,那丫头在厂里认了不少干哥哥,各个都看郑艺不顺眼。前几天,郑艺下梯的时候,直接被人从踹了下去。王德权问郑艺是谁,郑艺却咬住不说。   “没事儿,就是一点小伤。”郑艺觉得这事儿算是自己不对,哪有随随便便就扔姑娘的情书的?他之后私下找过方芳,坦诚的道了个歉。但他软弱可欺的性格倒像是引来秃鹫的腐肉似的,欺凌似乎并无休止。这都发生在王德权没看到的地方。   “我早就和你说过,你不适合工厂这种‘生态’。你就是温室里的狗尾巴草儿,周遭越单纯越好。”王德权又忍不住发表高见。   “你才是狗尾巴草。”郑艺说完,咯咯笑起来。   而他一笑,王德权就觉得眼前的光影世界敞亮了几分。   填完报名表的郑艺直接被刘老师插班到高三的一个班级,教室里的学生们都在伏案自习。这是他万分熟悉的场景,心里某个载着愿望的地方被牵动起来。   他转头,怔怔望着那个高大健壮的青年。像是感知到他视线,王德权竭力压低声音,他说:“我得赶紧回去,今儿算是翘班,估计回去得挨工段长骂了。你快进去,好好上课,下午下课我来接你。”   个子不高的刘老师搡了郑艺一下,让他进入教室。接着他用极快的语速向同学介绍道:“同学们,我来给你们介绍你们的新同学,郑艺。上一次他由于高考英语发挥失常而与心仪的大学擦肩而过。希望这大半年他能好好调整自己的状态……也希望每个在备战的你们以他为鉴,积极调整好自己的备战心态……”   生活一旦规律起来,日子快得就像不停抖下纸页的日历。那还是高考录取率不到百分之二十的时代,这两年又有新政策说是复读生的提档线要比应届生高上二十分。班里有个复读的书记家孩子还为此改了名,后来郑艺才隐隐得知他是为了规避这个政策,是直接顶替了别应届生的名字。   老师们为了疏导学生的压力都会忍不住替他们描绘未来上了大学情景。说完,他们还会忍不住提及四五年前的那件大事,告诫学生将来不要去参加什么“民主沙龙”或“草坪沙龙”,有时间多读些书保持独立人格,被煽动的人敌不过庞杂的国家机器,更敌不过大浪淘金的大时代。   那个时候的人获取信息的方式都偏向单一,电视台、报纸说什么就是什么,剩下的就都来自于绘声绘色的口口相传。私下的闲言碎语都会在前面加上一句“听某某人说”。连班主任也是如此。   他说:“我听某某人说,大学生是铁饭碗的时代可能很快就快过去了。你们将来还能不能包分配还不好说,但先考上再说。没准儿倒还能捉住个小尾巴。”   诸多诸多心事填满冲刺阶段的罅隙,沉得令郑艺喘不过气来。考试前一天夜里,郑艺八点就熄灯上床,翻来覆去合不上眼。他一会儿怕自己明天发挥得不好,一会儿又害怕自己前几天被老师拿走润色的档案会被篡改,一会儿有怕成绩出来后会被李鬼冒名顶替。就在他踌躇焦躁的阶段,他听见王德权的敲门声,连忙踩着拖鞋跑去开门。   “是不是睡不着?我这两天给你糊了一个许愿灯。”王德权将细木架撑开,那只孔明灯做得实在是粗滥得有些滑稽,但看到王德权手指上纵横的小伤口之后,郑艺又不禁心疼起来。   郑艺接过来细细瞧着,发现那半透的红纸上写着歪歪扭扭的“金榜题名”几个大丑字。   两个人一起来到大院儿中央,王德权手忙脚乱的点燃固体酒精。俩人齐齐端着上身看那被映得通红并且渐渐飘起的孔明灯   王德权用肘部顶了顶郑艺,说:“赶紧,赶紧许个愿。”   郑艺配合的闭上双眼,嘴唇抿得紧紧的。   似乎由于中线对得略微潦草,许愿灯忽然在半空中燃成一个火球,带着细碎火光的余烬时不时的坠落。   王德权有些懊恼,阳刚英俊的面孔流露出愧色。他说:“我昨天多做一个试飞一下就好了。你刚刚是在想去哪个大学吗?”   郑艺红着脸摇了摇头,他刚刚想的是——和你在一起。   8.   郑艺还真就考上了哈建大。当时院儿里的老邻居们都对郑艺妈妈说:“得,没看错,这孩子就是有出息。”   工厂也有人传之前擅自旷工被除职的那小子考上了大学,大家就觉得厉害,一听明白人说毕业了包分配,就更觉得厉害。一个车间的李静茹还打了条暖绒绒的围巾托人捎给他。   1993年的夏天又热又长,郑艺飘在天上。   开学前期,郑艺带着录取通知书、他妈新找人弹的那床棉被、几件老款式的衣服和他妈妈的眼泪一起上路。王德权说要陪陪他,想一起看看他的学校,其实主要是担心郑艺自个儿没办法拿着这些东西,于是就一起跟去了。等他替郑艺安顿好,他打算自己在附近找个小旅店过夜,隔日就乘车离开。   从小城到新的城市不过半天绿皮火车的行程。一路上王德权都有些局促,怕郑艺渴了怕郑艺饿了。郑艺困了就靠在他身上,昏昏沉沉的睡着。   到了地方,两个人在火车站外兜兜转转,向着路人探寻着去路。倒也不远,俩人就一路走了过去。那栋“土木楼”率先映入眼帘,郑艺觉得那建筑沾染着说不出的时光风情,来时的惶恐倒也消了大半。   入学登记了之后,郑艺得知自己被分到哪个宿舍,于是就同王德权一起抬着东西进去。宿管并不算太严,是个年纪稍大性情温和的中年人,似乎默认王德权是他哥哥之类的亲属。   同寝室另外几个同学似乎都还没来报道,郑艺忍不住想要让王德权留宿下来。王德权犹豫再三,掂量着口袋里的钱,就最终答应。   后来郑艺按照清单和王德权去师大后门的专卖画材小店买些用具。郑艺报道的时候听老师说他们大一会有高强度的素描和速写课,他从未没拿过画笔,因此有些害怕。   买完画材过后,郑艺和王德权去亚细亚电影院看了场爱情电影,电影院的构造比小城的电影院要精致许多,似乎连放映机也要更新一些。郑艺记得有一次他在小城的电影院,刚看到一半,幕后突然着火,于是人群兽散般从安全出口逃出。   而这场电影几乎是满场,人头密密晃着,四周偶尔能听到青年男女的呢喃爱语。这一整天的奔波似乎让王德权有些疲倦,没看到一半儿他就沉沉的睡着了。郑艺忽然胆大起来,借着黑暗的遮掩凑过去在王德权脸上轻轻亲了一口。   散场之后,天才真正黑了。郑艺突然间觉得很愉快,这里的一切都很新奇,这个被自己妖魔化的外部世界远比自己想象中友好。   回去的路上郑艺就在不停的给王德权补充他瞌睡间错过的情节,说完这个,他又兴致高高的说将来自己毕业想被分配回家,随便干点什么都行,只要条条大路通我家。但一转头,他又有些发愁,因为他听说现在很多省市出现了新的试点,一些大学生毕业之后先会被下派到基层,工作几年之后再被转调至研究所。   王德权觉得他语气可爱,忍不住想要发笑。偏过头去看他,却发现那个和自己一起成长的青年身高几乎到了自己的鼻尖。一种异样在他心里蔓延。   王德权留宿得还算顺利,他替郑艺把床铺好,又替他将杂物收拾了。过了一会儿,他去走廊尽头的洗漱间用凉水简单冲洗了一下,回来见郑艺还坐在床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德权忍不住用大手在郑艺眼前晃了晃,说:“想什么呢?赶紧洗洗睡了。”   郑艺抬起头,忽然笑,他说:“王德权,如果我不结婚,我以后能黏着你吗?”   王德权沉声笑笑,说:“怎么了?怕你学校没有漂亮姑娘?”   郑艺咬了咬下唇,又说:“我说着玩儿的,你别放在心上。我先去洗了,你困了就直接睡下吧,我等会儿睡上面。”   王德权觉得郑艺调子很古怪,但也没多想,就脱去上衣,只着一条宽松的裤衩窝上床。他确实是疲困,头刚沾到枕头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他直觉背脊似乎被一道视线来回描摹着,那种略微怪异的感觉让他猝然惊醒,王德权强撑开惺忪的睡眼,问:“大艺,你这是给我守灵呢,我呼噜声吵着你了?”   郑艺摇了摇头,他的神情也有些怪,眼角在微光下泛出一抹淡红,这让他整个人散发出有种难以言说的意味。又过了几秒,郑艺单手攀住上铺的把手,踩着简易焊接上的直梯爬了上去。   过了不到五分钟,床又晃动起来。   王德权刚准备张口嘱咐郑艺好好睡觉,就感觉一具偏凉的身体贴住了自己的后背。郑艺散发着热意的嘴唇轻轻蹭着他的耳廓,见王德权没有抵触,就吮吸起他的耳垂。   之后,郑艺那两只爪子绕过去也不停的揉捏着点缀在王德权厚实胸肌上的男性乳粒。那原本扁平的乳珠在郑艺肆意玩弄之下稍稍鼓起,拨弄几下就带出了王德权竭力压制的喉音。   那亵玩的动作又倏地停住,郑艺像一尾死鱼,静静贴着他。接着,王德权觉得自己肩头有些湿意。于是低声唤着:“大艺?”   “王德权,我想要你,我……我想操你。”郑艺的手在王德权胸口和小腹胡乱摸着,眼泪和鼻涕也在他肩背不停蹭着。   王德权的呼吸粗重起来,迟疑了许久,最后说:“行。”说完,他就翻身趴在床上,大手将那条朴素的裤衩扯到膝盖,而这四角裤里面光溜溜的什么都没有穿。   郑艺嵌在王德权背上,因为他的动作也翻了个儿,倒像是小孩儿趴在爸爸的背上。然后郑艺稍稍直起身,傻乎乎的看着王德权缓慢拱起的臀部。   他俩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郑艺用小臂擦了擦眼泪,然后开始摸起那两瓣肉润的屁股肉,手指摸到王德权的股缝,用指甲轻刮簇着短毛的肛口。郑艺早就勃起了,硬物撑着短裤,抵在王德权的腿根处,有意无意的摩擦着。   像想到什么似的,郑艺从木桌上摸到一小盒防手足皲裂的油脂,挖出一块晕在掌心,然后褪下短裤,将油脂细致的抹在蓬勃的阴茎上。剩余的部分沾在他细瘦的指尖,被他旋着送进王德权的内部。   为了便于他的动作,王德权用双手扒着臀瓣,将羞耻的部位袒露出来。王德权说:“大艺,你学坏了。”   郑艺咬着下唇,也不作声,但又添了根手指。过了半晌,郑艺觉得差不多了,就扶着自己硬挺的部位破门而入。   王德权咬着自己的拳头任由郑艺开拓,而青年的力压在他身上,愈发快速的冲撞下难以抚平的渴望似乎蕴含着无限可能。   郑艺发泄了差不多三次,腰部绵软,最后软在王德权怀里,两人相互拥着。郑艺的手顺着他的腹肌轮廓下滑,才发现王德权的欲望似乎还没得到纾解,龟头昂扬着,偶有透明的腺液从小孔渗出。   “是我没让你舒服吗?”郑艺亲吻他的胸口,时不时探出舌尖舔舐他褐红色的乳尖。   王德权被他撩拨得周身发烫,呼吸急促起来,他说:“你刚开学,我怕弄脏你的床单。”   郑艺眼睛红了一圈,凑过去和他拥吻,过后,又换了个姿势,鼻尖同那狰狞的巨物相对。郑艺说:“那就弄脏我的嘴吧。”   第二日,郑艺送王德权去火车站。   王德权说:“大艺,是不是因为我小时候总把你当女孩儿?你一不留神就学偏了。”   郑艺说:“你后悔了?”   王德权说:“有点儿,这事儿不太好。对你对我都不好。鸡奸罪,流氓罪我都听过,小报上总写。”   郑艺说:“那我要是还想和你做这事儿呢?你还做吗?”   王德权说:“会。”   郑艺说:“为什么?”   王德权说:“只要你想,我什么都会做。”   郑艺说:“那我想让你和我在一起呢?像一对夫妻那样。”   王德权看了看火车票上的时间,说:“时间快到了,我走了。大艺,你有空多给阿姨写写信。”   9.   王德权说得没错,他确实更适合校园环境。他们寝室加他一共三个人,还有一个没来报道。大家相处得都还不错。除郑艺以外的两个人,一个叫国嘉军,一个叫冯文革。   叫“国嘉军”那个说,他小学的时候叫“国治中”,那时候他调皮捣蛋,而他爸他妈也是急脾气的性情中人,常常拿着鸡毛掸子追到学校抽他。后来老师整理学生档案,发现他妈姓“姚”,他奶奶姓“王”,他姥姥姓“张”,他那个倒插门的姑父姓“江”。那时候大家都特恨“四人帮”,尤其是知识分子和有知识分子。   老师就去他家动员,说:“你看看你全家这姓,不能治中国。尤其是不能拿着鸡毛掸子治中国。”他家改不了姓,就只好给他改了名。改完以后,连教导主任都夸好。   叫“文革”那个说他三声“革”的“文革”是他的名字,是他们家乡人的叫法,二声“革”的“文革”是左倾政治错误。   只有郑艺说,他的名字是他爸随便翻字典起的。   后来冯文革问他们知不知道海子。   郑艺以为是个日本人,国嘉军说自己没见过海。   于是冯文革问他们知不知道梁小斌。   郑艺说不知道是哪个班的,国嘉军说他也不知道。   最后冯文革问他们知不知道北岛。   郑艺说是孤岛上杀妻然后自杀的那个吧,国嘉军附和说他也在报上看到了。   由此,冯文革与他们两个一直关系不亲近。只有周末批发一堆牛仔裤跑去黑大校门口卖的时候,冯文革才会跟着,说是想去看看漂亮姑娘。   平日里郑艺就不停的练习,除了绘画还有工程字。有的时候练得手指酸胀,就跑去同层的洗漱间里拿凉水狂冲。有的时候走神了,他就悄悄照着图书馆借的德比奇的那本西方美术史的插图临摹着人体,画着画着,那些线条就变成了王德权光溜溜的身体。   之前王德权答应他每个月都来看看他。那对于郑艺而言是寒暑假难以填补的相会。每每将到月末,郑艺就浮躁起来,像是有两支风筝扯着他的心在空中狂舞。   王德权每次来都会住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小旅店,夜里灯光晦暗得暧昧。王德权总是有些心虚,生怕会被老板发现他和郑艺间的猫腻,再后来,他就学精了一点,说要有两张床的房间。   郑艺常常背着书包急匆匆赶来,他总是有一大堆的话留给王德权,所有有意思的、使他开心的事他都会挑出来一一和王德权讲。王德权就安静听着他讲。只有一次,王德权越听眼神越沉,最后忍不住揪住他的领子,然后啃咬他柔软的下唇。   两个人也会做做爱。王德权摊开身体任由郑艺摆弄,情动时则双腿紧紧盘着郑艺紧实的细腰,高潮时便缺氧一般大声喘息。   等郑艺读大二的时候,王德权换了个驻点,先前旅店的老板委婉表示不太欢迎两个玻璃时不时来自己这里住房。王德权一直没和郑艺提这事儿。   又过了大半年,王德权说小城还是老样子,但是他最近都在搞些副业,时间被压榨得所剩无几。郑艺追问,他就苦涩笑笑。当天晚上王德权比平时主动许多,骑在郑艺身上不住摆腰索求。两人来来回回换了三四个姿势,结束的时候,王德权一反常态,扒开郑艺的大腿根,在最细嫩的部位吮出了一个小小的痕迹。   那双大手顺着郑艺的两条长腿摸下去,摸到脚踝,然后是脚背。王德权说:“还好当初没留疤。”   离开时,王德权突然说:“大艺,我以后不太可能一个月来一次了。”   郑艺正把裤子套上,脸色瞬间就变了。他如今的穿着举止已经和小城格格不入了,而王德权还是王德权。   “哎,你怎么还跟过去一样,动不动就掉眼泪。我说我来得次数会少点,又没说不来。”王德权手慌脚乱的过去抱他,郑艺一边哭一边就窝在他怀里冒着鼻涕泡。   王德权用粗糙的拇指抹去他眼角的泪花,忍不住问:“大艺,你是不是特别喜欢跟我装可怜?”   别说,郑艺还真就只跟王德权一个人装可怜。   后来他们见面的次数变成了两月一次,之后是三个月一次。那时候,郑艺上了大三。   一次事后,郑艺自顾自道:“最近大学生毕业去向特别严峻,之前几年包分配的毕业生的退生率都挺高的。说是现在单位压根儿装不了那么多人,之前看了个新闻,说是一个被分配到哪的大学生,自身条件都算得上优秀了,但是之前得了面瘫,因为 ‘形象差’被退回来了。最近身边同学都在传,这就业派遣的政策早晚得完。”   王德权听完之后忍不住低声发笑,他捏着郑艺的下巴左看右看,说道:“要是光看形象的话,你肯定不会被退货。”   郑艺剪了个圆寸,一张脸没了碎发遮掩,看起来精神不少,之前娇怯怯的气质弱化了许多。郑艺换了水土,正在急速生长。这个他俩都心知肚明。   郑艺身体向下滑了几分,用脸贴着王德权的胸口,静静听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郑艺说:“我能感觉得到,你最近都不太开心。”   王德权摩挲着郑艺光裸的后背,他说:“没什么,就是近来工厂效益不大好。”   大艺读大四的时候,课业依旧繁重。王德权总共来看过他三次。   第一次的时候,王德权站在他们学校院儿内的一棵树下,吸着劣质烟,远远望去像是一尊安静的木雕。他这两年成熟了很多,时常皱着眉,肤色也深了许多。   郑艺下了课就朝着他的方向急急跑出来,一张脸热得通红。   王德权看到他,就露出笑容,想替郑艺拿东西却被隔开。   在小旅馆,郑艺说:“我们将来得自己找工作了。不过去年师兄师姐们的去向都还挺好的。”   王德权问:“去哪了?”   郑艺扒着手指,数挺认真的,他说:“有几个成绩好的出国了,有去美国的,有去德国的,还有去苏……俄罗斯的;有的是自己找的工作,还有几个考公务员的,还有一边当辅导员一边读研的。家里怎么样了?我妈写信说工厂还是不太景气。”   这是几乎所有旧工业城市都在经历的阵痛,国有工厂纷纷败落。   “食补大半年没发了,工资小三个月没发了。亏损,现在没哪个国有工厂不亏损,钢厂、糖厂、亚麻厂。就这么着吧,日子都得过,大家都在想着怎么自谋生路。老工人琢磨着买不买断,说是买断能给笔钱。我们这些工作没多久的小工人,就只能先干点儿别的。”王德权发了牢骚,说完,觉得自己说得多了,于是闭紧嘴。   一直以来,王德权极少提及那些生活中的境遇,如今透露分毫,郑艺就忍不住担忧起来。   王德权透过郑艺的眼睛看到了自己,心跳又快了些许。王德权按住郑艺的后颈,对着那两瓣柔软的嘴唇又吸又舔。郑艺微微张着嘴,任由那条滑溜溜的舌头在自己口腔扫荡。   过了一会儿,王德权粗喘着靠墙坐着,他说:“我在小城也碰到几个咱们这样的人。”   “你怎么认出来的?”郑艺吃吃笑着,眼尾又浮现那抹淡红。他将一只手探到王德权的身下。   “他认出我的,说只有喜欢过男人的男人才会有那种眼神。”   郑艺嘴角扩开,仰着脸望着王德权,他的声音还有些许少年气,撒娇起来尾音发软,他说:“那我也有这种眼神。”   由于这几年工厂效益越来越差,工资常常按时发不下来,但是这么苦撑着似乎也比像别处那样关停并转强。为了生计,他和工友一起干了个杂活儿,每天早上四点钟推着三轮车去菜市场卖菜,等七八点再去工厂。   大概就在来看郑艺的两天前,王德权坐在马路边上抽烟,旁边摆水果摊的五十多岁老头儿忽然和他搭话。老头儿问他是不是郑家小子的邻居。   王德权摸出烟盒,分了他一支,问:“郑艺?我跟大艺从小一块儿长大。”   老头接过烟,先横着舔了舔烟身,这是抽手卷旱烟残留的习惯,他说:“郑家小子和他爸长得可真像。”   “您认识他爸?”王德权连忙给他上火。   “认识,原先郑存总是和我们一块儿玩。后来……对了,小子你是哪年生的?”   “七五。”   “那时候郑存人生得漂亮,性格又张扬。后来,就在你出生前一年,被人押着游街,就是这条街。脖子上挂了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毛笔字。我们都吓坏了,躲起来了,不敢再相互见面。”   “什么字?”   “鸡奸犯流氓郑存。名字上画了个红叉。后来,郑存被关了三四个月,放出来以后病就好了。然后不久就和郑艺他妈结婚了,俩人成分听说都不太好。这郑家小子没准儿也会有他爸那病,遗不遗传什么的,谁知道啊。我觉得你也有这病,只有喜欢过男人的男人才会有你这种眼神。”   郑艺咬了咬他的乳头,哑着嗓子问:“想什么呢?你觉得我们这是病吗?”   王德权回过神来,说:“他们都说是,那就是呗。”   第二次的时候,郑艺去车站接王德权,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张北川的书塞到王德权怀里。一看封面上“同性爱”三个字,王德权就吓了一跳,连忙揣进怀里。而郑艺鼓着腮帮子说:“不是。”   那天,两个人没做那事儿。王德权近来的神情总是十分沉郁,郑艺跟他说些好玩儿的事儿,他也只是勉强笑笑。生活高压下的抑郁似乎是无解的。   郑艺说他打算考小城的公务员。他觉得自己虽然变得太多了,但是他觉得只要回到小城,就能回到原点。   郑艺说各个方面不如他的同学打算出国,学校前两年设立由社会人士出资捐助的基金会可以赞助一点。   这话本就有点雄性像配偶炫耀能力的意味,王德权却沉默了许久,过了一会儿,他问:“那你甘心吗?如果,你将来回去了,我们之间的事如果被人发现,我什么都没有所以是不怕的,但你可能就什么前途都没了。”   郑艺说:“那我们就去山里躲起来。”   王德权就盯着他看,瞧不够似的。   最后见面,王德权给郑艺买了果脯,过秤之后老板口算,王德权心算,算完他发现住旅店的钱就不够了。为了删繁就简,王德权就在郑艺学校院儿里等他。   还是那颗树下,王德权说:“大艺,咱们散伙吧。我想成家了,当初如果不是你勾引我,我肯定不会犯那个错误,我没这病,你也抽空去看看。咱们朋友也甭做了,我看你就烦。”王德权说完,转身就走。   郑艺就一路哭着追。   这场景本市人都见怪不怪了,这几年市内原先几个红红火火的国有企业纷纷倒闭了,那些工人们的独生子或者独生女在商场或者街边摊上看到什么想要的东西就会这么嚎啕,大人们觉得脸上无光,就疾步往前走,小孩儿就哭着追,哭得大人们百般无奈的把兜儿掏出来给他们看——真没钱。   就是这小孩儿块头有点儿大。   王德权扭过头,不耐烦的朝着郑艺摆了摆手,他粗声粗气道:“滚,快滚。”说完,疾步走向人群。   郑艺呆呆站在原地,眼睛里溢满泪水,看东西不仅模模糊糊还有好几个影儿。   他们俩都孤零零的。   再后来,郑艺上完大五顺利毕业了。那时候满大街的音响都飘着“来吧,来吧,相约九八”,他在街上走一会儿,就有中年妇女强塞给他法轮功的宣传册。   他拿到一个国外学校的全奖,生活费可以向母校的新成立的基金会申请。他填了个表格,交上去,过了一两月,辅导员通知他有人愿意资助他。   毕业之后,他回了小城。小城的工厂黄了,青年劳动力外流的厉害,平日里见不到几个年轻人,安安静静的像是一潭凝滞的死水。   郑艺问他妈:“王德权呢?”   他妈说:“房子卖了,搬了。”   郑艺问:“结婚了?”   他妈说:“应该是,去年见过他抱着个三四个月的小女孩儿。”   郑艺彻底死心,过了两个月,他上路了。   10.   王德权说得没错,他郑艺还真就是温室里的狗尾巴草儿,周遭越单纯越好。他和王德权散伙之后就一直在读书,博士毕业之后留校任教,现在是个“年轻”有为教授。他本就晚熟,花了很多时间摸索自己的位置,而校园环境总是相对纯净,是他最舒服不过的归宿。   他三十岁的时候,把不愿意离开小城的母亲安置好。   闲聊中,他终于鼓起勇气问:“妈,我爸当初为什么自杀?”   他妈正啜着普洱茶,抬了抬眼,说:“他该死。”   这两年,他又成了H大的客座教授,每年回国任教三个月。   这十七八年来,除了几段短暂关系之外,他一直保持单身。他花了不短的时间来疗伤,准备敞开心扉接纳他人的时候,却意外发现王德权的存在太过特殊了。这么一个如兄如父又如青年时代永远忘不掉的情人的男人承载着他的小城回忆和二十年的惯性依赖,就像是某个不方便置换又停产了的专利零件。   今年他刚回国,就接到辗转送来的他高考失利那年的高中同学的同学聚会邀请。他本来没什么兴趣,却在聚会名单里发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思前想后,他决定去一下,替当年的自己问一句“为什么”。   同学聚会那天,他们的班长笑着说因为组织二十周年聚会的时候人头总是凑不齐,所以推到了二十三周年。   郑艺当年的女同桌时不时和他客套,她问郑艺:“当初咱们班的老大哥,王德权。我可还记得呢,人总是特别真诚,你们那时候玩儿得特别好,还是邻居对吧?现在还联系吗?”   郑艺淡淡道:“不联系了。”   王德权来得有些晚,身材依旧健硕紧实,相貌除了应时的沧桑外也没有太大变化。他一进来就望向郑艺的方向,目光交汇之间,双方都有流放者的局促。   班长揽着王德权的肩膀,跟大家说:“这是我们班当年的老大哥,人总是够仗义,虽然高三的下半学期没有与我们一起奋斗,但也依旧是我们班的一份子。”   接着班长又说了说王德权在小城工厂倒闭之后的境遇,郑艺这才知道王德权在那艰难的阶段几乎什么都干过,他干过修理工、沿街卖过冰棍儿还挨家挨户推销过日用品,直到这几年做了点儿真正意义上的小生意,生活渐渐有了起色。   郑艺这时才恍惚想到下岗潮时期的人们的境遇,有些人是大鹏为了展翅而用尖喙啄下的残羽,有些人是轮船为了轻渡江河抛下的物件,有些人是洪流中被滚滚巨轮碾碎的沙尘。而他坐在象牙塔里说着想和王德权一起隐居山林。   王德权倒也不在意自己这十几年被凝练成寥寥数语,笑得坦荡,像是一个在黑泥里摸爬滚打的幸存者。   大家似乎也知道郑艺与王德权是发小儿,于是就把王德全安排到郑艺身边。   忽然有人提到王德权的女儿今年以挺不错的成绩考上了H大,于是大家鼓掌欢呼。只有郑艺脸色变了又变,心中突然浮起当年望着“悬崖”流泪的愤怒。   吃饭期间,郑艺都默默不发一语,有人说他还是个“钻石王老五”的时候,他就抬起头勉强笑笑。王德权侧过头望了望他,发现他神色自如,脸上并没有曾经那种动不动就浮起的绯色,心中有些空落落的。   饭后,王德权逢人便热络,奉烟时候的神情在郑艺看来总是有几分谄媚。轻视之余,郑艺想着,这帮同学各个过得都比他要好。   之后,王德权拿着女儿淘汰了的数码相机对着同学们拍了几张,似乎总是有意无意把不苟言笑的郑艺拍进框框里。   过了一会儿,王德权停下手里按快门的动作,又忍不住望向郑艺。   如今的郑艺早就脱去了当初的稚气,大概是没有组成家庭的缘故,面貌上鲜有时光的印记。他西装革履的静坐在那里,看起来英俊儒雅。   王德权犹豫了很久,最终凑上前和郑艺寒暄。郑艺摸出一个扁平的金属盒,问王德权要不要烟。   王德权摇了摇头,说:“不,我自己不抽。早就戒了,我女儿不喜欢我抽烟。你也少点两根儿,对身体不好。”   郑艺低笑一声,问:“爱人现在怎么样?你们过得好吗?”   王德权一愣,说:“爱……爱人?我没结婚,我家王小忆是山东老家的远房亲戚过继给我的,说是当时超生了,看到是女孩不想要,就到处送人。我觉得可怜,就要了养着。她是块儿学习的料,脑袋灵光,像你一样。”   郑艺心脏骤然一紧,他问:“哪个艺?”   “回忆的忆。”   郑艺忽然又笑了,释然的笑。   第二日,老同学们约好下午一起去当年小城的高中,见见当年的师长,顺便缅怀一下旧时光。   郑艺上午在书房时接到了个电话,是个年轻的档案馆工作人员。郑艺当年的母校与另外一所高校合并,当年基金会的捐助信息被归置到杂物中,郑艺这些年都在拜托相关人员替自己查找当初一对一资助自己改变自己人生轨迹的恩人,哪怕对方不求自己回报,他也想去当面拜访一下。   “郑老师,您好。我们最近清理旧物的时候发现了当时的资助信息,资助人是王……王德权。哎呀,下面备注上写着他当初要求保密的……郑老师?郑老师?您还在听吗?”   下午,郑艺来得稍晚,眼睛微微发红,别人问怎么了,他就说是隐形眼镜没有摘好。郑艺上了大巴,最后坐到王德权身旁。   老同学们似乎兴致很高,一路上有唱歌也有吟诗的。   王德权望着窗外,看着窗外飞驰的公路和景色。日新月异,人变,时代也一直在变。所有巨变的缺口都会出现新的人将其填满,追得上的是幸存者,追不上的可能就没什么机会说话了。   郑艺忽然出声,他问:“为什么?”   王德权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才说:“我不希望你的脚下有泥巴。”   郑艺又想起那个梦一样的场景。   那个时候他和王德权年纪都还小,院儿内正在重新整饬,石板都被掀起,下面黑朽的泥土裸露出来,暂只留下用来过路的一道砖路。暴雨之后,黑泥泛起,王德权刚从楼道里冲出来就滑了一跤。   过了一会儿,腿短年纪小的郑艺探出头往外看。   王德权顾不得擦身上脏兮兮的泥巴,把郑艺抱到那条砖路上,让他不要乱动。   王德全说:“大艺,我走有泥巴这边儿,你走这条路。”   这时,鸽群朝向天空飞涌而起,头顶回响的是渐聚渐散的鸽哨声。而有一只沾着黑泥巴的手包覆着他小小的手。   郑艺忽觉鼻腔涌起酸意。他说——   “可真傻。”   我和你。   ——————完——————   《黑泥巴》番外   《1号肉》   同学聚会之后,郑艺主动提出想去王德权家坐坐。明说是做客,实际却是想要了解一下王德权的近况。   王德权一时支支吾吾,最后才局促的询问再过几日行不行。   郑艺以为是王德权女儿近期放假回家住,所以不太方便。思考片刻,就答应三日后见。   在这几天里,王德权将整个家彻底打扫了一边,甚至连洗手间的瓷砖缝隙都用钢丝球细细刷过。仿佛这间陋室不发光就不配让郑艺落脚似的。   到了约定那天下午,两个人事先通过电话。期间由于郑艺行车导航的不精确,半路盲的郑艺进了小区之后兜兜转转,却怎么都没找到单元楼。最后听着手机的王德权也跟着急出了一身汗,于是让郑艺就地停靠,并且简略形容一下近处的地标。   王德权下楼之后,远远就看到倚车静立的郑艺。郑艺正蹙眉着吸着烟,微微抬眼就看到穿着灰T恤和沙滩裤的王德权匆匆朝向自己走来。视线交集之时,双方又都有些恍惚。   “大艺,你从小肺功能就比别人差。烟还是少抽一点。”王德权觉得郑艺如今英俊得过分,私心想把那美神一般的面孔映在心里,却又不好意思一直盯住他瞧。   郑艺知道王德权提及是他小时候得了急性肺炎住院的事。   那时他只有两岁半,又正值盛夏,常会见到骑三轮车卖冰棍儿的小贩,他见别的孩子纷纷一拥而上,就扯着他当时还在人间的父亲的衣角央求。郑存平时不太照看小孩,那日见他可怜,就摸出角钱买了一根冒着白冷气的奶砖给他。之后,就任由郑艺站在艳阳之下啃食。当天夜里,郑艺发了高烧咳喘不已。住足了半个月的医院,从此右肺处的大片钙化阴影永久相随。   那段年幼的经历,郑艺总是不以为意,倒是王德权总是记得他那时多蔫儿多难受。   郑艺嘴角扩出一抹笑,说:“没事,我平时都只抽含焦量小的。”说罢,似乎想证明似的,就将夹在指尖的大半截烟递给了王德权。   王德权将信将疑的接过来,毫不在意的在过滤嘴处轻抿一下,然后就将那支烟掐灭扔进垃圾桶。他说:“烟劲儿小也不成。”过了一会儿,王德权忍不住起责怪自己,“都怪我,那时候我有烟瘾,搞得你也跟着我学坏了。”   在郑艺大学期间,王德权生活方面所承受的压力似乎总是无处排解,这类慢性自杀的方式因此成为切割痛苦的最佳手段。常常在事后,两人分享同一支劣质烟,仿佛浸在这缭绕的烟气中那些或关前途或关归宿的事件都暂时不那么咄咄逼人了。   “我家里就有戒烟贴,等会儿到了我就找给你。贴在手腕上就行,挺好使的。”王德权又想到什么似的,说,“我们这栋楼不算是高层,所以没电梯。但是我家住在七楼,你要是怕累,我就背你上去。”   郑艺忍不住发笑,说:“王德权,你把我当成什么啦?”   王德权摸了摸刺手的寸头,有些不好意思,犹豫一下才说:“我怕你养尊处优惯了,而且你今儿穿了一身西装,爬楼梯爬出一身汗也不太好。”   郑艺不可置否的笑了笑,紧随王德权进了单元楼。楼梯稍稍显窄,容不得两个高大的成年男性并肩而行,于是郑艺跟在王德权身后,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郑艺偶尔抬头,就能窥见王德权在自己眼前晃着的颇有分量的臀部和紧实强健的腰身,而那两处融汇的曲线郑艺比任何人都要了解。   等爬到七楼,郑艺确实有些气喘吁吁,但是微微发红的脸却是因为心中不停滋长的毛毛发刺的热感。王德权摸出钥匙串开门,扭头同他搭话,说道:“大艺,你还是该多锻炼。”   郑艺没好意思说自己天天都练瑜伽,于是点点头敷衍着答应。   王德权弓着腰给郑艺拿了一双新拖鞋,屁股翘得老高,沙滩裤的布料紧紧贴着那两瓣翘臀,连三角裤的边缘都能隐隐看得出来。   他把拖鞋工工整整的摆在郑艺身前,站直身体,低声问:“大艺,你要不要先把西装外套脱了?我刚刚把空调打开,现在还不算凉快。”说完,倒也不不等郑艺应答,王德权便自然而然的来到他身侧,替他将外套脱下,而温热的鼻息拂过郑艺红红的耳垂。   “大艺,你喷香水儿了?”王德权嗓音向来磁性洪亮,一边问,一边往衣帽架的方向走。   郑艺有些羞窘,垂着眼睫,小声道:“嗯。”   “反正你从小到大身上一直香喷喷的,什么时候都好闻。”王德权忍不住取笑他。   王德权招呼郑艺先自己随意在沙发上坐下,他先去厨房给他拿点水果。   这一拿就是十五分钟。郑艺忍不住去厨房看看王德权到底在干什么,却发现他正在小心翼翼的将果肉切成小块,还把洗过的草莓的萼柄挖去,小心的将牙签插入。听到郑艺拖鞋摩擦地板的微响,王德权扭过头促狭笑笑,说:“着急了?马上就好。我家小忆就是喜欢吃切好的水果,这孩子也是被我惯坏了,长到那么大连削苹果都不会。”   郑艺一眼不发的靠到他身后,从背后环住他的腰,脸贴着他暖洋洋的后背。郑艺说:“我想你。”   王德权一怔,身体也跟着僵了一下。他继续着手里的动作,最后打开水龙头冲了冲手指,然后用被凉水激得发凉的手指轻轻摸了摸郑艺的手背,他说:“我都切好了,咱们回客厅吧。”   郑艺这才静静的松开手。   王德权的家是挺普通的老式两室一厅,客厅一侧的墙被设计成照片墙,上面贴满王小忆从婴幼儿时期到青年时期的生活照和艺术照。   见郑艺不住盯着那面墙看,王德权忍不住说:“就是留个念想,将来她有自己的生活了,我还能数着相片里的故事过活。当时没有多留几张你的照片,总是觉得遗憾。”   “照片是死的,我是活的。”郑艺说完就忍不住站起身去看看那面墙,他在那面墙前伫立一会儿,忍不住指着其中一张说,“这丫头生得白白瘦瘦确实不像你,她个子倒是高。”   王德权露出个笑容,说:“对,她现在有一米七五,应该和你差不多高。”   郑艺咬了咬下唇,说:“我有一米八的,大学的时候我还在发育。”   “你哪有一米八,我记得你从小个头就是小小的,骨架也小小的。”王德权立马表示不相信,于是让郑艺靠着门框站立,和当初王小忆长个儿时用彩笔标记的位置进行比较。确实比最上方的那条彩色横杠要高上大概几厘米。   两个人靠的极近,郑艺甚至觉得王德权很可能会落下一个吻。过了几秒,郑艺发出细不可闻的叹息。   王德权见他一张俊脸红彤彤的,忍不住关切起来,“大艺,是不是我家里还有点热?”   郑艺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捉住他的手腕,让他宽厚的手掌压住自己胯下隆起的部位。   王德权愣了一下,然后说:“那我先去清洗一下。”   郑艺知道他所谓的“清洗”指的是“灌肠”,于是忍不住说:“我帮你。”   这下,王德权那张周正刚毅的脸也烧红了起来,他说:“我自己来就行,你等我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结果王德权往洗手间的方向走,郑艺就跟在他屁股后面。王德权忍不住转了个身,将郑艺横抱起来,扔到卧室的床上,然后自己迅速溜进洗手间还谨慎的把门锁上。   郑艺将衣物全部剥去,裸着身在王德权的床上滚了几圈,似乎是想周身都沾染一些王德权的气味。又等了十分钟,见王德权还没有出来,郑艺思量几秒,将内裤和衬衫重新穿好,似乎打算将自己重新打包,给王德权以拆礼物的惊喜。   对郑艺心中小九九无从得知的王德权拿软水管来回灌过三次才出来,见下身被衬衫衣角遮掩住的郑艺屈着两条长腿躺在床上,喉头情不自禁干热起来。王德权说:“大艺,我准备好了。”   郑艺懒洋洋的直起上身,粗略打量起眼前光着上身的王德权。似乎由于近些年生活上有些转机,王德权的体脂率似乎比之过去高了一些,但身体却依旧没有一丝赘肉,略微的肉感和时光沉淀的肌肉纹理结合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性感。   大概是郑艺的眼神略显肉欲露骨,缀在王德权胸肌之上的两枚褐红色的乳头不自觉的硬起,而下半身也有动静响应。   郑艺哑着嗓子问:“你准备好什么了?”   料得到郑艺会这么问的王德权背过身去,将那条沙滩裤褪下,微微跨步,臀部向后方翘起。接着,那两只宽大的手掌抓住两瓣肉润的臀部向两侧扒开,将臀缝间缩紧闭合的肉褐色小孔袒露出来。王德权说:“准备好和郑老师做那事儿了。”   郑艺不禁吞咽起口水,眼尾也不自觉浮上一抹淡红。他说:“看着似乎还是没有扩张好。”   王德权于是旋着右手的中指,将一个指节没入肛口。   盯着微微撑起的褶皱,郑艺的呼吸粗重起来,他忍不住问:“平时自己也是这么解决的吗?”   “不是,平时特别想你的时候,能塞进去三四根手指。每次做这种事的时候都会觉得很有罪恶感,觉得自己怎么做了父亲还这么骚。”说着,王德权又添了一根手指,两根并起的手指小角度的转了一下,之后,便模仿起性交的抽撤形式动了起来。   “没什么罪恶的,成年人终究有成年人应该拥有的快乐。你自慰的时候,脑中想的是我吗?”郑艺松了松领结,解开领口的纽扣以便更顺畅的呼吸,他觉得脑中轰轰嘬响,久久不曾体味的热潮直往下腹涌。   “是。我有一张你的两寸照片,有的时候会看着照片来……来让自己舒服。”未经细致润滑过的部位依旧有些干涩,王德权试着将手指探得更深。   “现在呢?想得也是我吗?”郑艺舔了舔红润的下唇,追问道。   “现在想得也是你,想你会怎么操我。”王德权似乎摸到了前列腺,肩背紧绷,腰部也不自觉的一颤。   “够了,我不准你自己弄自己,那儿是我的。”郑艺被眼前的春色撩拨出了妒气,谁都不能碰王德权的身体,王德权自己也不行。   王德权听出他话里的孩子气,忍不住折过身,两只手掌握住他的脚腕,将郑艺整个人拉向自己,沉声哄道:“大艺,你别闹。”   郑艺就势仰躺在床上,可能是觉得自己衣衫不整又没什么主动气势,就忍不住抬起手臂遮住眼睛。过了一会儿,王德权执着他的脚腕,在他脚背上烙下一个吻,接着细碎的亲吻顺着郑艺的小腿一路向上,这份炽热止于郑艺的大腿根部。王德权犹豫两秒,接着轻咬那片嫩肉,似乎是想要留下自己的齿印。   “内裤脏了。”王德权用意味不明的颚音说道。紧接着,那双温暖的大手来到郑艺的腰间,小心翼翼的将他前端被腺液浸湿的三角内裤脱下。那温热的鼻息时不时拂在郑艺的胯部,刺激得郑艺浑身颤抖。   郑艺低哼两声,哑声说:“先……先亲我的嘴。”   于是王德权撑着手臂压覆在郑艺身上,凑过去一边解郑艺衬衫的扣子一边亲啃郑艺的脖颈,之后王德权又舔了舔郑艺剃过须的光洁的下巴,在轻触唇瓣的那一刻,王德权倒有点瑟缩。总觉得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仿佛发生在春梦之中。   郑艺见他迟疑,于是微微张口,用舌尖抵住上排牙齿。   果然,王德权一见那粉色的舌尖,脑中就混沌得只剩下“郑艺”两个字,这舌吻算得上粗暴和侵略性并存,直到他尝到一点点血腥味,才惊惶的停下。   郑艺倒是敞开身体任由他作为,攀着王德权宽阔背脊的手臂慢慢下滑,然后抓着那两瓣肉臀不住揉搓起来。郑艺贴着王德权耳边低问:“你这有保险套吗?”   王德权只觉得那嗓音既柔又色情,像是接到什么任务似的,连忙跳下床翻找。最后才在一个角落找出一小盒计生办分发的至少过期五年的乳胶避孕套。王德权光着屁股拿着那个小盒子看了又看,最后才说:“大艺,我这些年一直没有过别的相好。你直接射在我里面就行,我干干净净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病都没得过,真的。”   郑艺用肘部撑起身体,衬衫大敞,他歪着头盯着王德权看,眼圈忽然有点发红,他说:“傻东西,我是怕你事后清理的时候不舒服。”   王德权跟着傻笑起来,说:“没什么不舒服的,你舒服了,我就也舒服了。”过了几秒,王德权又爬到床上,他刚刚才算见了郑艺的身体,忍不住探出拇指去揉郑艺淡粉色的乳尖,他又说,“我过去就总想啊,老天爷肯定特别爱你,不然怎么什么东西长到你身上就那么精细。”   郑艺忍不住吃吃发笑,说:“也不是哪都精细。”   王德权于是顺势摸到郑艺肉粉色的龟头,指尖在马眼处一绕,再轻轻抬起,就带起一丝腺液。他看得心痒,于是跪在床上,伏身去吮吸那杆这些年确有发育过的长枪,嘴里还不忘念念有词:“这话儿也比别的男人漂亮,像是艺术品。”   郑艺被他逗得直乐,单手在他肌理分明的背脊处摩挲,半撒娇的斥道:“胡说八道。”   王德权吮吸得卖力,那硬挺的龟头每次都会直抵他的喉头。王德权是男人中的男人,自然知晓如何取悦他的男人。每每喉咙间的软肉挤压时,郑艺都会发出难耐的哼声。偏偏王德权还止不住的火上浇油,时不时就用手指揉捏起那一对饱胀的睾丸。   郑艺天生体毛偏少,除了下腹经他细致修整过的黑色丛林,睾丸和臀沟一根杂毛都没有,光溜溜得令王德权爱不释手。觉得郑艺的阴茎在自己口中涨到极限,王德权便将这经过自己百般侍弄的性器吐出,用舌尖在柱身轻划几下,接着,就将头在低伏一些,半侧着头去吸舔郑艺的睾丸。   郑艺的呻吟渐渐大了,过了几秒,他轻推了王德权一下,沉音道:“别舔了,我快射了。”   王德权觉得郑艺的力量没什么说服性,于是又将那茁壮的勃起纳入口中,挑着眼睛望着郑艺红扑扑的脸蛋,之后技巧性的一缩腮,耳边就传来郑艺克制的低吼,接着咸涩的精液就被他全数接在嘴里。   郑艺汗津津的半瘫倒在床上喘息,他用小臂遮住泛滥着潋滟水光的双眼。当高潮的余韵平息下来的时候,郑艺看到王德权探出厚舌,上面艰难兜着自己白花花的精液,似乎是刻意想让郑艺窥见他吞精的动作。   鹰隼一般紧盯着王德权滑动上下的喉结,郑艺浑身又燥热起来。   王德权一向不缺乏在性事上对郑艺的了解。他背过去跪爬在床上,屁股拱得高高的,腰部自然而然的塌陷下去,像是急于被冲撞之力塑形峰峦和山谷。   郑艺深吸一口气,倒也不急于与他结合,先是用虚握的手掌套弄垂在王德权两条大腿间深褐红色的粗壮硬物,这物什有着令绝大多数男人艳羡的粗长程度,如今却流着眼泪静待那只单薄手掌的戏弄亵玩。   撸动的力道时轻时重,王德权得到这刺激,背阔肌紧绷出完美肌理的雕塑般线条,臀大肌也时不时的夹紧放松,那个寂寞了多年的部位似乎也苦于咬不到什么硬物不住的翕动起来。方才点燃在郑艺身上的欲焰如今悉数奉还。   “大艺,操进来吧。我想要你。”王德权摆了摆腰,两瓣古铜色的结实圆臀讨好一般晃动起来。   “老实点儿。”郑艺猛地在右臀落下一个脆声的巴掌,那微红的掌印看起来却异常情色。   王德权屁股也随之一抖,阴茎又挺立几分,蹭着床单的龟头甩下一丝透明的粘液。似乎是饥渴感外溢,王德权忍不住身体向后方蹭去,臀缝不住夹起郑艺的勃起。之后,王德权将头埋在臂弯,低低哀求起来:“郑老师,求你操我……我想让你操我,你想怎么我都行,求你快点儿进来吧。”   哪怕是大学密会期间,王德权也不曾如此放浪的索求。郑艺觉得浑身的热意都蒸腾起来,浅麦色的身体泛出浅浅的粉红。他怕太过激进的拓入会伤到王德权,于是舔湿两根手指,然后缓慢喂进那个饥渴的部位。而这种湿热和紧致的触感横亘在这十八年来被孤寂啃噬的难耐深夜想象中。   直到肛口能够轻松吞下三根手指,郑艺赤着眼盯着那被撑得有些薄的褶皱和微光下隐约可见的淡红色嫩肉。他忍不住想,像王德权这种隐忍坚强的健壮男性,也有这么一个不轻易袒露亟需他人鞭挞的脆弱之处。   郑艺抽出沾着透明湿液的手指,弓身在那副肉臀上轻咬两口,然后说:“我要进来了。”他扶着自己硬得发痛的阴茎,先是小心翼翼的喂进一个龟头,见那翘臀不住饥渴的咬着,于是又送进几寸。当阴茎全数送入时,两个人都发出长长又舒服的叹息。   “大艺,动一动吧。”王德权内部有着被心爱之人拓开的充实感,满足过后,又不止餍足的渴望对方性器的挞伐。   郑艺倏地撤身,只留一个阴茎头部嵌在入口处。   突如其来的空虚感带来内部难以抑制的瘙痒,王德权不自觉将臀部凑向后方,单手摸到自己雄壮的肉枪,一边撸动淌着湿淋淋腺液的部位,一边大口喘息着。   郑艺见他被刺激得浑身发软,忍不住又挺腰进入。大开大阖的抽插了几十余下,两人身上都浸上汗意。肉体的冲撞声与低吼呻吟声交织着充斥了整个房间,   过了几分钟,郑艺就从后方揽住他的腰身,胸口贴着他汗津津的健硕背脊,一下一下的撞着。这是类似于犬类交配的体位,王德权不禁觉得既羞耻又畅快,摸着性器的手掌开始来回抚弄着肿胀如小石粒的乳头。   “舒服吗?是不是过去十几年来都想我这么狠狠干你。”郑艺湿漉漉的舌轻舔起他的耳垂,细长的手指拨开王德权自我抚慰的手掌,取而代之的捏揉那两粒乳首。想到方才没有机会品尝这两处诱人甜果的滋味,不禁觉得惋惜。   王德权被顶撞得犹如浮于浩渺深海的甲板,他两只无所适从的大手捏着床单,抓出旋向中心的布料褶皱,口中发出时高时低的舒爽呻吟,涎水也控制不住的顺着嘴角滑落。   郑艺浅浅戳了几下之后,又是挺腰一送。他挤在喉中的声响有些扭曲,颤抖的音调顺着齿间滑出,接着他将自己的阴茎嵌在王德权身体里,一动不动的趴在他背上。王德权自然是感知到了郑艺是高潮了,屈跪的腿一松,整个人痉挛似的也低低叫着伏在了床上。   没多久,郑艺直起身,斑驳的浅影落在王德权背部。紧接着,他一只手往王德权身下探去,摸到一滩黏滑的精液。郑艺在王德权腰上摸了一把,问道:“没伤到吧?”   王德权倒是自觉,直觉扒开圆翘的臀部,任由郑艺观赏那个方才遭到蹂躏而沾着白浊有些红肿的部位。王德权知道郑艺的东西正不住外流,连臀缝和大腿都有些湿淋淋的。于是他从床桌上抽了几张纸巾草草擦拭了一下。   两人并肩躺在汗湿的床单上,似乎在酝酿着下一轮的激情。   郑艺侧过身,单手撑着下巴,细细描摹他的眉眼。问:“过去你很少这么……这么热情。”   王德权低低叹了一声,说:“我怕这是最后一次。”   郑艺忍不住把头枕在他胸口,借机用舌尖拨弄那颗敏感的乳粒,感受到王德权过电似的颤抖,才说:“傻东西。”   ——本篇番外完——